主题：执手千次，不懂说爱

今夜，我独坐风中，听CD里罗大佑那曲《穿过你的黑发我的手》。在罗大佑舒缓的嗓音里，我的泪水悄无声息地淌了下来，被岁月风尘湮灭的那些往事，像正午的潮汐，漫上心海的堤岸，将我整个儿淹没。 
那一年，在深圳一个名为沙井的小镇，我邂逅了一位爱听罗大佑的歌的男孩。那时我20岁，正是无忧无虑不知爱为何物的年龄；那个名叫罗涛的男孩28岁，是公司物料部的经理。我们的认识很有些戏剧性。那天，刚进公司的我被分在物料部，还没来得及报到。人事部的小姐说她很忙，叫我自己去物料部罗经理那里报到，说完后，她又急匆匆地叮嘱一句：你小心点，姓罗的很厉害。我心里忐忑，按照人事小姐的指示往物料部走去，还没进物料部办公室的门，迎面就来了一个蓄着平头十分精神的小伙子，见到我，小伙子劈头就冲我吼道：你们刘经理是怎样做事的，我说过多少次了，这批货物是日本客人的，要求很严格，叫他认真点，他就是不听，这批货我们不要了，退回去，你马上去叫你们的人装车。我一头雾水，愣在那里没有动。他又吼起来了：快去呀。又鄙夷地丢下一句：像个木头人，也不知谁招进你的。说完又急匆匆地走了，没再看我一眼。还没有上班就受到这样的委屈，我站了好久，才忍住了快掉下来的泪水。 
我进了办公室，才知道刚才那人就是罗经理。他回来了，看见我一愣，显然还以为我是客户的送货人，听到文员小姐的介绍，他才面无表情地问了问我的基本情况，叫文员腾出一张桌子给我，就这样让我上班了，连一声对不起都没说。 
第一次相识，我就对罗涛没有好感，觉得他是个很自以为是的男人，这样的男人在女人面前永远都是正确的，永远都不会说对不起。而事实上他也正是一个这样的人。在公司做了一个多月，耳濡目沫了太多关于他的故事，对他的印象也根深蒂固起来，渐渐认同了女同事们的说法：宁愿嫁不出，也绝不嫁给这样的人。 
没想到他竟然喜欢上了我。当物料部的同事们众口一词对我说时，我还以为他们在集体拿我开涮。然而不容我不承认，他对我的确与别的人不同。在物料部，几乎所有的人都被他骂过，为大大小小的失误，而那些失误有的并不严重；但他从不对我疾言厉色，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，而我犯的一些错误比别人严重得多。但是，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喜欢他，我还没有认真设计过自己的恋人形象，但在我的潜意识里却绝对不是这样的，至少，我不希望他对说我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，像我的父亲，而他却是一个这样的人。 
但我不应该听从同事们的怂恿。同事们对他很不感冒，尽管他为他们争取了不少福利，以致物料部的奖金是全公司最高的。同事们说，阿玫，你就耍耍他，让他也尝尝被别人折磨的滋味。我说不。他们笑着说没关系的，说不定你没有那么大的魅力，他可是刀枪不入，在公司做了五年，从来没有喜欢过女孩子，连公司里公认的“厂花”追他也没有追到，不信你试试？ 
那时年轻，以为爱情就像买鞋，可以试穿，合脚就买，不合脚就扔下；但我不知道爱情这双鞋一旦穿上，合脚与否却也许是身处其中的自己无法判断的，也无法脱下来，如果强行脱下，伴随一生的将是泪水。我开始赴他的约会，和他牵手，像别的情侣那样在花前月下聊天。但我严守底线，不接吻，不让他抚摸，不说那些令人耳热心跳的情话。每每他意乱情迷时，我就打着哈哈，巧妙地避过。 
第一次牵手，他的手心里全是汗水，有点发抖。我有些诧异，说你没同女孩子拉过手。说完这话，我就有点后悔。他说是的，我长这么大，从来没有喜欢过谁，不知道为什么一见你就……。我赶紧说你看那盏灯怎么不亮，他说哪盏？我说过去了，没看见就算了。他无言，情绪低落了下来。我依旧若无其事地同他东拉西扯，讲公司里的笑话，谈路边的风景，就是不谈自己，也不让他有机会谈起感情。对自己不喜欢的人，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动情，哪怕我的纤手握在他的手里，也只当和别的女伴牵手逛街一样。他还是那样，纵容着我的一切过错，忍受着我的无理刁蛮。我有痛经的毛病，他大概从我的举动里看了出来，每到例假期，他就不声不响地买好药放在我的桌上，留一张纸条告诉我他已经给我请了假，让我回宿舍休息。 
第二年10月，马小天进了公司人事部，他是个很讨女孩子喜欢的人，长得极像林志炫。他疯一样地追求我。在他深情的目光里，我脆弱得像烈日里聚光镜下的薄纸，无法遏制地燃烧起来。我开始疏远罗涛，不再和他一起外出，不再接受他的任何照顾，想方设法和马小天在一起，我甚至做好了罗涛如果借故刁难我就辞职的打算。但罗涛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，他仍然一如既往，做着本该我做的事情，只是不再拿热辣辣的眼神看我，不再公开为我打开水，不再约我外出。他的目光迅速黯淡下来，人也憔悴了不少。 
春节过后，我无法再在他的目光下工作和生活，向他递了辞职书。他接了过去，看了几行，脸色就变了，问，为什么要辞职？我咬住嘴唇，没有做声。他叹了口气，说，一定要走吗？我绝决地点了点头。他提起笔来，一笔一划地签下“同意，罗涛”四个字，然后往椅上一靠，闭上双眼，两行清泪无声地流了下来。相识一年多，我从来没见过他签字时如此沉重，更没见过他流泪，包括老总在公司会议上当众责备他，包括他听到父亲过世的消息。我的心里有点发酸，出了他的办公室，没有说一个字，连一声道别都没有。 
那一年的11月，自以为找到真爱的我和小天结婚了。小天是甘肃天水人，家乡是出了名的穷乡僻壤，他的工资不高，甚至还没有我的收入多，但我无怨无悔地跟了他。结婚的时候，我们只买了一床棉被，一套枕头，其它什么都没买，连结婚戒指、耳环、项链我都没要。我以为真正的爱情就是建立在清贫上的，没有任何杂质，像水晶一样透明。 
尘世里的琐屑消蚀着那些风花雪月，在岁月的磨砺里，所有的激情都显得十分脆弱，高高扬起的爱情落下来的最终只有实实在在的生活，被最初的激情掩盖着的全部真相在婚姻里都暴露了出来。小天其实是个不成熟的男人，会说甜言蜜语，却不会关心我有痛经旧病的身体；可以花十元钱为我买一支玫瑰，却不会规划我们的将来；能从千里迢迢的深圳打电话回来说他想我，却不问我在他的天水老家生活得好不好。我终于明白，小天其实是个只懂得浪漫的人，却不懂得生活。我开始想起罗涛，想他为我所做的事的每一个细节，想他28岁男人牵我的手的那份紧张，想他为我买的那些一般男人根本不会想到的药……。 
十个月后，我从天水回到湖南凤凰家中，住了两个月，我又到了深圳。小天去了东莞，在樟木头一家工艺品公司做业务员。他叫我去他那里，我莫名其妙地没有答应，说我喜欢深圳，不想去东莞。直到在深圳的街头再度和罗涛重逢，我才明白到底为什么。 
我去了以前的公司，在旧同事那里，我知道罗涛已经结了婚，从公司出来了，在宝安开了一家广告公司。当我们在宝安图书馆前的广场上再度邂逅时，他的激动显而易见。他请我去“品尚品”喝咖啡，我默默跟着他去了。我们没有像别的朋友那样互相询问别后的情况，什么都没讲。我惊异多年后我们竟然会有这份恋人之间才会有的默契，仿佛我们从来没有分离过，仿佛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他，而他也没有被我伤害过。 
那晚我们很自然地睡在了一起。他反复播放着罗大佑的那首《滚滚红尘》，他说从爱上我的那一天起，他就喜欢上了这首歌，没想到却一语成讖。在激情迸发的那一刻，我突然泪流满面。我终于明白，这么多年来，在灵魂的最深处，我其实深爱着他。这一生中，我搭乘的那辆爱情列车错过了那个我其实最应该下车的站台，在错误的时刻在一个错误的站台错误地下了车，而我却还以为那就是我爱情的归宿地……。 
三天后，我去了东莞樟木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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